近期,一款由美国OpenAI公司开发的ChatGPT智能聊天机器人爆红网络。上线仅2个多月,其活跃用户数量就已经突破1亿,成为继抖音之后,全球用户最快破亿的应用程序。然而,人工智能领域的技术变革在引起大众阵阵惊叹的同时,也引发了诸多忧虑,其中之一便是对人工智能大规模取代劳动者的担忧。OpenAI公司于今年3月20日发表的一项研究显示,ChatGPT的使用与普及可能使美国大约19%的劳动力至少50%的工作任务受到影响;80%的劳动力至少有10%的工作任务受到影响。高盛的最新研究也表明,人工智能将影响目前大约三分之二的工作,其中25%—50%的工作将被替代。
技术取代人类劳动并不是一个新的问题,因为技术对工作的影响已经讨论了多年,特别是自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以来,自动化技术带来的大规模失业危险引发了广泛的社会关注。机器不仅能够取代简单重复、高强度或是具有危险性的人类劳动,而且给知识劳动者或专业人士(包括银行职员、作家、翻译工作者、记者、律师、行政人员等白领阶层)的充分就业带来了巨大冲击与挑战,人们对技术导致的大规模“技术性失业”忧心忡忡。
眼下,以ChatGPT为代表的革命性人工智能技术来势汹汹,有专家疾呼:人工智能技术正在以指数型的规模和速度取代人类劳动,科技性失业的时代将全面到来。似乎,爱因斯坦近百年前的预警即将成为现实:机器本来是要把人类从繁重的劳动中解放出来,但结果却成为了“压垮”它们的创造者——人类的最后一根稻草。不仅如此,在这些专家看来,科技性失业的威胁并非停留在人们工作机会和收入消失的层面,更为严重的是,失业同时剥夺了许多人的生活目标和人们存在的意义。
但与此同时,技术乐天派的专家学者指出,技术进步一方面破坏旧有的工作岗位,另一方面又创造出新的就业机会。他们发现技术进步与就业之间存在一种“创造与补偿机制”:由技术进步带来的生产率的提升会创造出更多就业机会和财富,当机器创造的超额利润流向资本家后,资本家就会将这些财富转化为对新产业的投资,而这些新的投资创造出大量新的就业岗位。因此先前被机器排挤的劳动者很快就能获得新的饭碗。尤其是在数字信息产业,智能技术创造出了大量新的工作岗位。
来自欧盟的数据显示,1999—2010年间,机器人应用导致960万个旧岗位被替代,但又有2100万个新岗位涌现,这些数据在一定程度上证明技术乐天派坚持的“创造与补偿机制”在现实的工作世界中发挥着一定的作用。但笔者认为,他们忽视了对这些新工作类型与性质的具体分析。根据土裔美籍经济学家达隆·阿齐默鲁(Daron Acemoglu)的观点,人工智能技术兼备“技能偏好型”技术进步和“技能退化型”技术进步的一般特征。具体来说,一方面,随着人工智能技术的迅猛发展,新技术、新设备的日趋复杂导致企业对具有更高技能水平和更高教育程度的技能人才的相对需求上升,同时这些专业人员进一步促进了技术的发展。另一方面,人工智能技术创造出大量低技能、劳动密集型且低薪的工作。例如,人工智能技术的发展离不开对不同场景中人与物的反复学习,而这类学习建立在人工标注完成的数据的基础上,因此一个庞大的劳动力群体——数据标注员应运而生。他们的工作主要是对文本、图像、语音、视频等数据进行归类、整理、纠错和批注。这份工作的技能门槛较低,可替代性强,数据标注员也被视为低端劳动力群体。这些劳动者大多来自国内三四线城市,工作时间长,每天至少坐在电脑前10个小时,效率高的时候,一天可以完成2000-3000张图片的数据标注工作,月薪3000元人民币。这意味着他们每标注一张图片,仅能获得几分钱的报酬。
很明显,这两类由人工智能技术创造出来的新工作位于就业岗位技能的两端,极易导致从事这些工作的劳动者之间存在着巨大的贫富差距,产生两极分化。这种分化的最终结果将使劳动力结构呈现出“沙漏化”的特征,中间阶层近乎消失,劳动者内部被分裂为技术精英与非技术精英两个对立的阶层,劳动力内部矛盾的激化将衍生出更广泛的社会问题。因此,在人工智能时代,比起失业,我们更需警惕劳动力市场极化。
对于人工智能技术带来的冲击,当下我们又应该采取什么措施来应对?全球著名历史学家、未来学家尤瓦拉·赫拉利(Yuval Noah Harari)主张,政府必须介入。作为劳资关系的主要建构者和调节者,政府应积极出台各项具体的政策措施,尤其要注重完善劳动者教育与技能培养体系,同时在技能和心理层面加强对劳动力的再培训,以适应智能化生产的知识、技能和心理要求。需要强调的是,这些举措或可使劳动者在智能化机器面前保持他们高超、娴熟技能的“独特性”,不易被机器所取代,这是在人工智能时代,实现“保护人”,体现“以人为本”原则的重要方式与途径;但更为重要的是,对人的尊重和保护更多表现为确保人工智能技术革命的经济利益是由所有人共享,而不是被少数精英所垄断。就当前情况来看,政策制定者、企业管理者和相关领域的研究者需要更多地探究如何将劳动者从“局外人”转变为“局内人”,即鼓励和确保劳动者更多地参与到关于“机器换人”的劳资集体协商中来,使每位劳动者享受到技术发展的红利。
当然,历史经验表明,技术的发展往往超出人类的预测,人类难以完全掌握技术发展的逻辑与路径。对人工智能带来的潜在影响,我们无需过度担忧,盲目预测或一味焦虑并不是行之有效的方法。以敏锐的洞察力,把握当下的转型机会,坦然面对时代的潮流,妥善处理技术带来的各种社会问题,我们自不必担忧所谓新一次“卢德运动”的到来。